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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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妓夫太郎沒說話,他定定看著太宰, 試圖從他臉上讀出點什麽。

“是嗎?”他道。

“當然。”

妓夫太郎認為太宰治說的是假話, 可他也沒法辨認,兩人回歸開始時的問題道:“你究竟是什麽?”他試探道, “你似乎對我們的事很熟悉……”

太宰輕笑道:“我猜你想問我活了多少年。”

[不,不止。]

妓夫太郎想:[我還想問我和小梅,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麽。]

想法剛出他就使勁揉腦袋, 為自己的矯情, 可惡,他幹什麽這麽在意……

妓夫太郎還是有點抱歉的, 為他遺忘太宰治一百五十年這事。

“我的過去不值得一提。”太宰並不想講故事,他輕描淡寫帶過大頭,“活的歲數也數不清, 我從戰國起就有記憶, 一半時間都是‘沈睡’過去的。”

[好了, 這家夥什麽都不想說。]

妓夫太郎在心中冷笑。

“那你準備告訴我什麽。”他雙手抱臂, “難不成想說與我和小梅在一起的時間,是你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段?”

“可以這麽說。”太宰的笑臉讓人憎恨,“在漫長的時間前, 你們沒什麽意義。”

[這家夥……]妓夫太郎拳頭很癢,他看不變的小醜笑臉, 順從本心, 一拳轟在他臉上, 他有克制力道, 不至於讓他的俊臉凹陷。

“咚——”太宰連續向後退了好幾步,後背撞上墻壁,骨頭與硬泥土撞擊發出脆響,聽得人牙酸。

無論如何,他並沒想到妓夫太郎會做此反應,手無意識摩挲右臉,表情甚至有點不解。

“既然你不說人話。”妓夫太郎的聲音也很冷酷,“那我也不想聽。”他說,“這次我給你一個機會,不會把你的事情告訴任何人,小梅那個蠢貨什麽都不知道,也不允許你主動跟她提。”他說,“今晚過後你立刻離開吉原,帶著你的小拖油瓶一起,如果你不走我就送你上路。”

他粗暴地說:“管你有什麽覆活技能,如果全被鬼消化了,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活著,我警告你,下次見到你,我會親自把你吃掉。”

說著就頭也不回出了暗巷。

妓夫太郎聽見了笑聲,彌漫在空氣裏的愉快笑聲。

[既然不想被無慘大人找到,就不要再過來了。]

[不要過來,不要找我們,去繼續你看不見盡頭的人生吧。]

……

[我有個妹妹。]

[我不大喜歡她。]

石次郎拉著小枝狂奔,身後是甩不掉的追兵,除了急促的喘息聲、灌入耳朵的風聲外還能聽見他們“在前面”“攔住他”的大喊。

身處嘈雜的命懸一線的緊迫環境中,他卻沒由來地回顧起他們到底是如何走到這步的。



[她是個□□煩,生下來就奪走了母親的性命。]

小枝和石次郎的母親不是低賤的游女,她生下石次郎之前就是新造,生育後茶屋的老板娘依舊不舍得她天賜的容貌,冷處理一年後,又將她帶回茶屋。

在石次郎五歲時,懷上了第二個孩子。

以前跟小枝說,他們的名字代表著下賤與母親的憎恨都是騙人的鬼話,明明是新造還會被男人欺騙,還會願意產下生命的延續,光從這點就能得知他們的母親是非常愚蠢的人。

“石次郎的石是頑石的石。”她吟誦在新澡屋學會的漢詩,“千錘萬鑿出深山,烈火焚燒若等閑。”

“我希望你能同頑石一樣地堅韌,即使在地獄裏也能好好活下去。”

小枝的名字寓意不大深刻,意思是春日躍墻而出的花枝。

[那女人顛三倒四反覆告訴我名字的寓意,還讓我以後說給妹妹聽。]

仔細想想,她可能當時就有所預感,知道自己活不長久。

妹妹出生半年後,母親就死了,我很恨妹妹,總覺得如果沒有她,那女人就不會死了。

可她死前還撫摸我的臉說:“石次郎,照顧好妹妹,照顧好你自己。”

當手從我臉頰上滑落時,我意識到自己多出了一輩子都甩不掉的拖油瓶。



“你實在是太沖動了!”石次郎拉著小枝鉆進巷子裏,家仆對吉原的熟悉程度遠比不上流浪兒,他喋喋不休道,“要不是你剛才動手,我們會跑得這麽狼狽嗎?”他訓斥,“沒事找事還喜歡逞能,也不看看你現在長什麽樣子。”

小枝沒有任她罵,反而冷靜地指出:“事情的起因是哥哥,如果哥哥沒有獵殺第一個人,就不會鬧成這樣。”

[我是給你報仇!]他差點就怒吼了。

“那第二個?明明我偽裝得很好,假裝成給惡鬼吃了的樣子,你還點把火將人燒了。”

“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,哥哥你就死了吧。”小枝面無表情,語速卻很快。



[我很討厭拖油瓶妹妹。]

隨著小枝越發長大,此念頭在石次郎心中縈繞不去。

首先,妹妹是個怪物,沒有喜怒哀樂,和尋常人一點都不同。石次郎想:簡直是妖怪托生。

其次,她長得比母親還要好看,小小年紀就有遠超大人的美貌,在吉原,美貌代表力量,也代表危險。

他不得不多打好幾份工,在幾家茶屋輪流做見世番,就為了多掙一份口糧錢,矯健的身手是為了打跑年紀遠勝自己的男客而練出來的。

[我討厭她,卻因為母親的臨終話而不得不保護她。]

他經常想:要是小枝因為疾病死掉就好了。

“呼——呼——”

“呼——”

石次郎在劇烈地喘息,他手臂上、脖頸上、臉上、頭發上都有粘稠的血液,腳底下是一灘擴散的黑色的血,它原本是紅色的,與泥土混合後,色澤詭異。

成年男性的屍骨倒在地上,形貌淒慘,他身上有不同的傷口,砍傷、刺傷、割傷,不用懷疑,制造它們的人就是石次郎。

[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?]

板斧與匕首落在地上,十指插進幹燥的發絲間,他嫌棄自己的沖動和愚蠢,嘴上說著討厭小枝,看到她的臉時,還是一把背起奄奄一息面部血肉模糊的妹妹,背著她在冬日雪地裏走十三裏,尋找到附近最好的醫生。

當他回到吉原,看見那些人渣時,又達成了仇恨與冷靜的微妙平衡,設計將人從茶屋引出來,用早準備好的板斧與匕首,奪走他的生命。

[該怎麽辦?]劇烈運動後,石次郎坐在地上,平覆呼吸,剛才是他熱血上頭,除了“殺”以外什麽想法都沒有,達成目標後腦子清醒了,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將自己的嫌疑摘出去。

石次郎想到很久以前,看見的場景,瘦弱的男人啃噬穿漂亮羽織的貴客,他驚恐極了,捂住自己的嘴才遏制出即將脫口而出的尖叫,後又屏住呼吸,只當自己是一塊石頭。

他動也不敢動,太陽升起前,吃人的惡鬼消失了,他躡手躡腳地接近男客人的屍體,在見世番與警察趕來前,摸走了他的荷包。

[我可以偽裝。]看腳下面目全非的屍體,石次郎忽然想起當年的遭遇,吉原有不少人相信食人鬼的傳說,如果把人偽裝成遇見惡鬼的樣子,嫌疑怎麽都懷疑不到他頭上。

殺第二個人時也如法炮制,進展順利,覆仇成功的快/感沖昏了石次郎的大腦,以至於他在獵殺第三人時放松警惕,打刀的細刃在他肩膀上開了個血窟窿,石次郎齜牙咧嘴地想:[我早該知道禁刀令就是張廢紙,這些狗娘養的根本不會遵守。]

他以為自己要死了,閉眼前還在擔心毀容的妹妹:[完了,他們殺了我之後肯定會去找小枝,希望她能聰明點自禁,那比受到慘無人道的折磨後再死好多了。]

[她是個沒有情緒的蠢貨,要是連痛感也一起消失就好了。]

“嘩啦——”他聽見潑水聲,睜眼一看,圍堵自己的武士被澆滿了黃水,顏色像是尿液。

馬上他就知道,是油,有人點了火折子,丁點兒火星落油上,轉眼變成燎原大火,有人拽著自己的手,使吃奶的勁把他抓起來,兩人一起磕磕絆絆地逃跑了。

是小枝。

“你應該知道,就算是把他們都殺了,我也不會高興,更不會產生感激之情。”

石次郎閉眼睛說:“才死裏逃生,能別說這麽煞風景的話嗎?”

“不,你得認清楚事實。”小枝說,“我就是怪物。”

“閉嘴。”石次郎說,“你再這麽說自己我就要發火了,難不成我是怪物的哥哥嗎?”

“我的意思是。”小枝說,“就算是沒有情感的怪物,也是會在意血親的,不,應該說是有你這樣的哥哥,我才會在乎。”

她說:“下次冒險前,請先叫上我,哥哥。”她一板一眼道,“我想到你可能會死,心口就堵得難過。”

“……”

石次郎突然意識到,自己的妹妹或許是不具備獲得情感的途徑,正因如此,在她出於自我意志,拒絕他的死亡才成為了奇跡。

[我其實很愛她。]

石次郎想。

[我其實一點兒都不討厭我的妹妹。]

……

他們東躲西藏,可那些家仆,那些追蹤他們的人就跟鐵了心似的,不肯放棄。

“汪汪汪——”

“等等客人,這裏是吉原,不能……”

“滾開,別廢話!”

“警察,叫警察!”

街道越來越熱鬧了,來圍堵小枝的幾人恐怕做好一輩子被花柳街拒之門外的準備,他們發誓要殺死這對兄妹,因此帶來了善於追蹤的獵犬。

一些警察和茶屋的老板娘看見了滴口水的野狗,心下大驚,阻撓他們放狗,可這些人早就被狐朋狗友的死嚇瘋了,掙紮著打開了籠子。

“汪汪汪——”

“汪汪汪——”

狗躥了出去,像離弦的箭。

[要被追上了。]石次郎想,[難道這次真的完了嗎?]

他有些絕望,而小枝還是沒有動靜,正當這時,他瞥見了從巷道裏走出來的人影,瘦弱男人的模樣與記憶中的鬼重合。

“請、請救救我的妹妹。”他大喊著,“無論如何,請您救救我的妹妹。”

妓夫太郎擡頭。

他看到了另一個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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